梁欢要走了。这一天阴雨连绵,在天津站广场前,她披着黑色塑料袋当雨衣,好像一件婚纱。从13岁到26岁,梁欢从一个“傻”姑娘成长为一个孩子的母亲。她说她不想再流浪,她说她还在等待一个“真正爱我的男人”。 第一次见到梁欢与母亲莫成碧,是在2004年3月22日。那一年,梁欢13岁。春节过后,母女俩从四川绵阳老家来到天津。她们是一对家庭暴力的受害者,梁欢父亲已被判处10年有期徒刑,然而莫成碧不服,在其前夫已服刑多年的情况下,依然期望法庭改判他为死刑。 在来到天津之前,母女俩已经在北京、广州、成都等地流浪多年,找法律专业人士援助,找媒体报道,小小身躯的她们,居无定所,执拗地做着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事。她们的遭遇获得过一些媒体的报道,但改判的事却没有希望。 初来天津,梁欢与母亲落脚在原八里台文化市场附近,住在立交桥底下,每天到市场里捡废品为生。那时候,桥下乱象丛生,梁欢她们也屡次遭到地痞流氓骚扰,有时甚至打了起来。梁欢用粉笔在墙上画下自己的名字,以“宣示”那是她们的地盘——尽管已经十多岁,她仍然只会写自己的名字。 对于捡废品的母女来说,三轮车是必备的运输工具。每天晚上11点多,梁欢驮着一整天收来的废品,去天塔附近的收购站换钱——这一车废品,只能卖到二三十块钱。梁欢耍了点小聪明,她将要卖的废纸用水弄湿,给废纸增重,这能让她们多赚一两块钱。 在天津这些年,梁欢她们数不清搬了几次家。从最初的桥洞,到临建的小棚子,再到后来终于住进带顶的房子。生活条件一直在改善,却没人知道,是什么力量让她们挺过那段艰难的时光。这是2006年,梁欢在街边临时搭建的棚子里,用黑色尼龙布围成小院子,只留一个小洞能钻进钻出。 在那之后,梁欢又进入和平特教学校学习,在这里,她可以接受免费的教育,只要有玩伴,梁欢就是开心的。2008年,17岁的梁欢毕业了,她还作为学生代表进行了发言。多年以后,学校的老师们还惦记着这个比特殊孩子还要特殊的姑娘。 毕业后的梁欢,和母亲一起做起卖菜的生意。因为没有货车,她们就用三轮车进一些大葱大蒜卖,梁欢还给送货上楼,很快就和附近居民熟悉起来,帮助她们的人也越来越多。由于舍不得那点摊位费,她们始终没有进过正式的菜市场。 母女俩经常去河南路一个自发的菜场卖菜,好不容易卖到些钱,如果被城管没收,就都打了水漂。她们打过架、进过派出所,城管大队更是常客,跌跌撞撞过了好些年。三轮车也不知被偷过多少回。尽管如此,她们依然愿意留在天津。 在安县人民医院,凌晨的待产室,梁欢以各种姿势抵御阵痛,最痛的时候也没有喊叫出来。阵痛侵袭31个小时之后,6月8日上午8点,23岁的梁欢顺利产下一名男婴。梁欢母亲莫成碧说,生在上午10点之前的孩子有福。 宝宝出生没多久,梁欢母女就带着孩子,返回了天津。莫成碧说,老家没有她们的位置,处处受人排挤。在天津和平区的一片老旧的住宅,她们挤在不足十平方米的小屋里,一个季度1000元房租——随着城市的发展,租金一直在涨,这几乎是附近能找到的最便宜的房子了。 有了孩子的小屋热闹了起来,可谁能说,这一切不是又一个循环。我因报道和她们相识,既是旁观者,又是朋友。看着她们这十几年的生活轨迹,就好象看着生命这条长河是怎样蜿蜒流动。梁欢,以及后来她的孩子,就像野草一样,倔强而疯狂地生长着。 2017年6月22日,蓝色预警下的暴雨并没有兑现,26岁的四川姑娘梁欢带着50岁的妈妈、3岁的儿子,还有六个大包两个桶,前往天津站。这些年,我一次次看着她和妈妈驮着与自己身体不成比例的大包,辗转在天津的各个角落,候鸟一样地搬家,而这次,她们终于彻底离开了天津。 |
GMT-5, 2024-12-22 00:49