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百种人有一百种活法,其他人回中国,他们理由我不懂。但作为一个移民美国,最后又定居中国的人,我想说说我的“美国往事”。权当供诸位消遣娱乐也好,借鉴也罢。 这段话,都是对在那片生活过的岁月的缅怀。既写给你们,亦写给他们,更写给自己。
在美国生活将近5年后, 2013年春天,我回了中国。 回国后我常常在想,有些人或许就是靠一股傻头傻脑的冲劲在活着吧。很不幸,我就是“这有些”人之一。
看到讨论中的各位,即使是说着在硅谷赚十万年薪, 开破车,住烂房的所谓落魄人士, 我想说,你们真的不差了,真的。
他, 1991年去的美国。 2008年冬天, 我在纽约肯尼迪机场第一次见到这个苍老,微微佝偻的男人。这人是我父亲,我们对彼此都很生疏。那一年,我24岁了,在中国有一个女友。那一年,他险些与母亲离婚,在美国独自生活了17年。
不像留学,或靠技术移民获得绿卡的精英们, 我只是一个普通移民,没有特长,外形普通,一溜人群里就自动隐身,遇见黑人要绕道走的那种。要家世没家世,要能力没能力, 就连一纸文凭也是载着大专毕业。 就这样,我背着拿不出手的家底,挥别挚爱,只身来到人们口中的美利坚。
你们说硅谷的房子烂。我说,唐人街的日租房倒还行。 大概有5平米吧?一张板床千人躺,半点空间难插针。且不说空气闷窒,也不说满屋的臭虫, 蟑螂,就住客的复杂都是你无法想象的。曾经有一户租客,吸毒死在房内。过了一个冬天,尸体被发现时几乎全部蜡化了。 这样的环境,我父亲住了15年。我幸福一点,为迎接我来美国,父亲和姐姐在皇后区租了别墅的一层。不到60平方,一家四口人倒也够住。
因为没有车,我和母亲,姐姐三人,每周必须推着小车走数千米去一家华人超市买菜。 一次买够一周的量,囤在冰箱。母亲说她喜欢冬天, 因为外头冷, 买了鱼肉即使花一个小时走回家,也不至于坏掉,唯独下雪天叫人讨厌。
确实,下雪的日子时常伴随着结冰,路面滑的很。 如果又刚巧碰到要去超市的日子,那便叫人头疼万分。我们曾试过买了整车的食物,在回家的坡道上一个打滑,人,雪,菜,滚了一地。然后三个人默默地在雪地上,把肉呀,菜呀,一件一件捡回,再默默地走回家。
我也曾相信,什么时候开始都不算迟。 也曾想过,或许半工半读,自费上学,辛苦个几年便能当个独立摄影师,融入这个社会也只是时间问题。直到有一天,母亲坐在床沿说:“这个月的生活费没了, 咱们买不了菜了。” 我刚睡醒,楞了几秒, 回答她:“我去表姐店里上班,明天就去。” 那一夜,父亲已两周未归,我听见母亲房间传来的抽泣声,滴滴答答。 时间, 看来我TM还真玩不过你。
表姐的店是一家日餐馆,在新泽西, 搭车要个把小时。进店的第一天,我剃了胡子,收起单反,穿上制服,自那之后便很少再碰相机。 总算是明白,有些东西即使在你手里,也未必是你的。
餐馆的生活,单调的很。 早上10点起床, 晚上10点收工。开始的那段日子,回到住处往往是躺下便昏睡过去。待习惯后,也懂得自我调节时间了。 每天夜里是越来越迟睡觉,早上则愈加地恋床。
固定的合作伙伴, 脱节的作息时间, 一成不变的生活节奏,这样的环境里,人确实会在无限渴望中失去社交的欲望。
在我走后不久,母亲和姐姐也搬出了皇后区的房子,去了大姐那远在印第安纳的家。与父亲间的对话也愈加地少了,纽约开始变得陌生而阴冷。 朋友离的很远, 爱人离的很远, 亲人也离的很远,我站在世界最繁华的路口,凝望人来人往的荒凉,荣耀属于他们,与我无关。
你是幸运的,我常常这么告诫自己。 即使遥隔万里,数年只见那么寥寥几面。 她依然信守当年幼稚的承诺,等着一个看似毫无前途的人回归。 我不知道她哪来那么坚定的信心,我更不知道我会有同样的巨大的勇气。在她许下婚约的一刻,归国的念想成了一扇隐约透光的门,在我心中悄悄开启。
于是乎,我坚持下来。从北到南,再自南而北,奔波于纽约,新泽西, 佛州, 宾州之间,经历过各式的餐馆,各样的人,见过各处风光,听过各种人生。从一个服务生,转变成一名合格的餐馆经理。一个月3500美元的收入,尽管还生活在底层,但至少是在底层的上游。于此同时,家里的条件也渐渐好转。或许我继续做下去,以后也能开家小店,母亲也能过上衣食无忧的安稳生活。总不至于要在几个姐姐,表姐家辗转流浪。
就像leon对Mathilda说的,生活一直都是操蛋的。如果拿我自己和生活比,哪个比较操蛋,那我一定会选自己。 2013年的春天, 我觉得我要回国了。得知这个决定后,家族人人都站出来反对。对于回中国,说实话,我也没有一点底都。自己也做了具体分析,结论并不乐观。要说海归,我没有文凭。要说投资,我没有资产。 人生阅历是挺独特,可那不能当饭吃。五年的社会脱节要补回来啊,谈何容易?自问又不是金子,发不出丁点光芒,走在14亿人群中,我依然是个渺小的我。 要说有多爱这个国家?有时我连家的概念都搞不清楚,更遑论爱国这么宏大的视角。 我只是觉得那儿有个人在等我, 我想回到她身边,过正常人的生活,有一个正常的家,仅此而已。简单,冲动,且自私。
母亲了解我的性格,我也清楚她的无奈。我们在电话两头默默无语,记得她常说来美国多年,却一次未曾旅游过。 最后我说:“妈,我陪你去旅游一趟吧。” 虽然无以补偿, 但能做的大概也只有这些了。
2013年4月, 与当年来到纽约一般,我再次回到肯尼迪机场。 只是这次些许不同,母亲没来送机,姐姐也不在,孤身一人,我站在候机大厅。百感交集的滋味最难体会,它像数不清的蔓藤顺着血管蜿蜒,抱紧动脉,缠住心脏,直至大脑缺氧,窒息弥漫。
16个小时的飞机上,我做了无数个梦, 记住的只有一个。 到我真正清醒时,我的妻子已站在眼前。她笑着,跳跃着,像一个乐坏的孩子。 我揽着她,感觉将一个世界紧抱在怀里。一颗还悬在3万英尺的心,终于安稳降落。 嗯, 我回来了。
至于那个梦,我现在依稀记得。 一个平实的梦, 我站在新泽西住所的后花园,一位少年站立眼前。 他递过一双鞋说道:"hey,大叔,要开始跑咯。”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