结束高考的第二天,我就坐上了飞往丽江的航班。 民谣歌手写的丽江故事早已被我在被窝里看卷了书页,这次的旅行犹如一场朝圣。 远离酒肆的小巷里,一个有着一头乌黑长发穿着麻布衣裳的姑娘倚在门旁静静读书。她说店里所有的银饰都是她自己精选的原材料,纯手工原创。 我欢喜地挑了一条项链,付了不菲的价钱。 却在不久后发现,手工制作的银饰长出了铜绿。
几年来,一次次带着向往上路,却一次次发现所有的目的地大同小异。 一次次的旅行,都变成了一场又一场对旅行目的地的“祛魅”。 东京银座的柜姐说着一口流利到不能再流利的汉语,在丹麦童话小镇,支付方式可以选择支付宝,伦敦巴黎纽约购物商场的橱窗和北京银泰没有两样。 本期望从旅行中丰富自己,最终却发现沿途都是看腻的风景,每场旅行都变成内耗。 真应了那句话,想刻一个“不过如此”的章,到处盖盖盖。
△ 球球自小就特立独行,热爱独立思考。到了美国之后,开始也和身边的留学党们趁假期就四处游玩打卡,不过她逐渐看透了这种无意义的旅行。 后来,她日益关注社会里的身份不平等问题,深入社区从当地的话剧、脱口秀表演中研究身份不平等产生的根源。 回国后,虽然也有职场带来的压力,但是她从来没有想过用旅行的方式来逃离。 相反,她在国内组建起平台,关注女性在职业发展中的不平等。 她说,我是不大信什么说走就走的旅行的,现实问题需要直面,而不是逃避。 我想改变这种生活困境,用我自己的意识觉醒去唤醒更多的人,一点点撼动整个大环境。 球球的公民意识也许是一下子学不来的,但是仔细想想球球的话,若把旅行当成一场逃避,其实会发现自己终究逃不出围城。 跨入大理城门的那一瞬间,生活工作的烦恼不会被过滤掉,社会的不公,职场的歧视仍然摆在假期之后。 大理日光倾城,的确如此,但是即便在这样一座景色宜人的小城,当地人也有当地人面临的问题。 无序与无节制的开发,让静谧的渔村灯红酒绿。洱海周边推倒的违章客栈,多少人因此失去谋生手段。 北上广有眼泪,凤凰大理拉萨也没有和生活的压力绝缘。世界上不存在问题真空的地带。 挤出年假,想要享受诗酒年华,其实只不过是以旁观者的身份去见证别人生活的疲态。 诗意的栖居不是拖着32寸拉杆箱,逃避到另一个地方就能实现的。 △ 尤瓦尔·赫拉利在《人类简史》中曾经十分冷静地剖析旅行是如何在现代文明中流行起来。 在论述“想象建构的秩序塑造了我们的欲望”时,他这么写道: 现代人最重视的那些欲望,都是建构在已经为时数百年的虚构故事上。而“随心所欲”不过只是结合了19世纪浪漫主义与20世纪的消费主义,再植入我们的脑海。 浪漫主义说,为了要尽量发挥潜力,就必须尽量累积不同的经验。必须体会不同的情感,尝试不同的关系,品尝不同的美食,还必须学会欣赏不同风格的音乐。 而其中最好的一种办法,就是摆脱日常生活及工作,远离熟悉的环境,前往遥远的国度,好亲身“体验”不同的文化、气味、美食和规范。 消费主义说,想要快乐,就该去买更多的产品、更多的服务。 鼓励多元多样的浪漫主义与消费主义一拍即合,催生贩卖各种“体验”的市场,进而推动现代旅游产业发展。 浪漫主义和消费主义,正迎合了现代都市青年的小资追求。 陈老师浅吟低唱“青海或三亚,冰岛或希腊,南美不去吗?沙漠你爱吗?”就足以让一干文艺青年肾上腺素狂飙。 为了品尝夜的巴黎,埋葬记忆的土耳其,管它到底是否了解当地文化,管它是否懂得目的地的人文底蕴,有时闲着闷了,临时去机场,随便赶上哪班就搭上哪班机,这才叫文青的旅行。 但是,这样的旅行,拥抱再多热情的岛屿,也说不出离开的原因; 累积再多的飞行,也寻不到旅行的意义。 从未了解过欧洲艺术的历史,到了卢浮宫也只是走马观花,回来后别人问起卢浮宫怎么样?你只能啐一句,“呸,一幅蒙娜丽莎那么小,骗了老子这么多钱去看!” 端坐在旺角的米其林三星,一顿饭吃得囫囵吞枣,事后回想,觉得是比公司楼下的茶餐厅强那么一些,却又说不出那份细腻爽滑到底是什么原料调配出来的。 到了大昭寺转过所有经筒,不为今生不为来世,也说不上到底是为了什么,因为那些佛,那些庙,似乎和二号线上的雍和宫没有任何区别。
△ 法国哲学巨擘博德里亚曾经说过,后现代社会是消费主导的社会。 在消费社会,人们更多的不是对物品的使用价值有所需求,而是对商品所被赋予的意义以及意义的差异有所需求。 旅行已经成为了一种符号,很多人旅的不是游,是虚荣。 每到一个新的地点,或是走马观花地在当地的博物馆、美术馆拍照或自拍,然后埋头在休息区认真P图,上传到朋友圈; 或是游戏闯关般走过一个个国家,然后心满意足地拍下护照本上满满的入境戳,上传到朋友圈; 或是收集每个地方的特色小物件,精心摆好位置拍照,加上图标“爱情海边捡的石头”,上传到朋友圈。 拍照、修图、发朋友圈,成了很多人旅行的意义。 照片必须要足够文艺,足够与众不同,这样才能展示出来,才能让别人羡慕,才没有白费自己的舟车劳顿。 各大网站上的游记千篇一律,晒出的照片不仅游览的地方相同,取景的角度类似,连自拍的姿势都一模一样。 我在布达拉宫虔诚祈祷的时候,一定要拍照,要选好角度,要拍侧脸,最好要拍清楚像蝴蝶般微微颤动的睫毛。 我撑着油纸伞走在小镇的青石板路上时,一定要拍照,背景要有朦胧的感觉,要拍出我忧郁的眼神和脱俗的气质,最好能把天空P灰一点儿,因为根本就没有下雨。 我倚在鼓浪屿的小众咖啡厅里喝着咖啡看书时,一定要拍照,滤镜要用暖色调,这样才显得柔和知性。书的封面要模糊处理,因为我读的很有可能是《霸道总裁爱上我》。 跟着前人的游记,去一样的地方,拍一样的风景,吃一样的食物。 用别人对这所城市的印象来定义自己对它的印象,用别人的价值判断来塑造自己的价值判断。 旅行成了一场全民的模仿秀,不过是从一场平庸奔赴到另一场平庸,偏偏大家都乐在其中,以为这代表着说走就走的洒脱。 可是下一秒,上司在微信里问起年度报表为何格式不对,你还是得在机场,在众目睽睽之下打开箱子拿出电脑,手忙脚乱一刻都不敢耽误地应付上司的刁难。 旅行当中,明星在微博上爆出一个大料,你就得取消所有行程,撅着屁股在酒店里写公号。 指望这样的旅行来涤荡心灵?只能越荡越累觉不爱吧。 我们的旅行,大多都无法完成旅行的初衷。 商业化的旅游目的地让人审美疲劳,走出钢筋水泥建造的大厦却无法摆脱实时施控的网络,满满当当的行程让每个驻地的停留都如蜻蜓点水,每次停留的间隙都被P图和回复朋友圈评论堵塞…… 承认吧,一万次旅行,也拯救不了平庸的你。 |
GMT-5, 2024-11-14 18:17